□王自亮
晚上散步,走到了這個工廠。廠區(qū)內黑黑的,門口保安室閃著一點燈光。一個中年人,看不清模樣,站在門口。隨后又走進了屋子。
我在門口停了老大一會兒,我想起了父親。
【資料圖】
這里是父親做保安后的第一個崗位。
父親是一個好面子的人,他做保安是下了很大勇氣的。五年前,為了避開熟人,他就要求到這個偏僻的地方。報到時,我們來送他。四周是一片荒野,只有這孤零零的廠區(qū),還有二十余幢閑置的簡易廠房。父親在門口保安室收拾好床鋪,又把帶的鍋碗瓢盆放到東邊不遠的一個車間里。里面好大,父親就用了靠左的一間小屋子。放一個電磁爐,一口鐵鍋,一把鏟子,還有碗筷、臉盆。沒有水。父親吃飯打水要騎電動車到三四里外的一個小村。那兒有個公用水管。
雖然條件很簡陋,可父親很滿足。我知道,他是不怕吃苦的,他怕的是丟面子。我似乎也繼承了父親這種敏感的心理,很看重面子。
之后,時不時我們會來看他。母親看到廠區(qū)不少閑置土地,就讓父親帶了鐵鍬,把廠房邊的地塊清理一下,除去雜草,種上南瓜、絲瓜,還有油菜什么的。到了周末,一家人開了車過來,一是看父親,二是采一些菜。
有一次,我們要走時,天黑了,廠區(qū)外一片漆黑。草叢里蟲鳴唧唧。只有保安室一點燈光,像夜空中的孤星,微弱而渺小。
父親站在門口送我們。那一刻,我的眼睛有點潮。
他早年得意,家里也有點積蓄,可這幾年花銷大了,他就又開始掙錢。都說三十年河東,三十年河西,真是這樣啊。
大約有一年,父親說兩天一歇,時間太浪費。不吭聲又找了份保安工作。是一所學校門崗。從此,他就更忙碌了,一周還回不了家一次,偶爾抽空到了家,也是急匆匆的,換洗衣服,收拾東西,說不上幾句話就走。
這兩份工作,一在城南,一在城東,相距足足有二十余里。父親隔兩天就要一大早騎著三弟結婚時買的破電車,穿行在兩地之間。他不識紅綠燈,冬去春來,難以想象,對于近七十的他,是怎么奔波的。但無論如何,身體的疲累父親是不怕的,他是自小吃過苦,出過力的人,這他都能忍受。更讓人難忍的是精神上的折磨。同廠的人,看父親兼兩份工,或是出于嫉妒,便經(jīng)常刁難,向上打小報告。終于,廠區(qū)這邊不讓父親干了。
父親很失落。雖然他伏低做小,為了討好那個人,還常買煙酒,偶爾替班還會付錢,且當面又受了他多少氣,聽了多少訓,這我們都是不知道的。
父親為人懦弱,母親常說他,以前與人吃飯,他給這個讓煙,給那個倒水,大家都吃過了,他還沒坐下,隨便扒拉一點剩飯了事。別人說什么就是什么,沒有自己的主見。
母親為人清高,不愿求人。
父親說,我也不想求人,可都不求,事還辦不辦?雖然我們都支持母親,可是私下也不得不承認,父親是對的。他的委曲求全,不是為了自個兒,而是為了我們,為了他的兒子和這個家。也正是如此,才辦成了很多當時幾乎不可能辦成的事。
生活是山,太沉重艱難,可父親扛起來了。雖然他沒有直起腰板,寧折不彎,他壓彎了腰,甚至是俯伏在地上,卑躬屈膝,但他一直在扛著。他那幾年,一面打工,一面還賬,討賬人催要,單位里訓斥,同事們排擠,父親都忍著受著,沒讓我們做一點難。
父親,是典型的黃河灘里的農(nóng)民,老實憨厚,吃苦耐勞,忍辱負重,他就是一頭老黃牛啊,默默努力,咬緊牙關,只為了給孩子們撐起一方天地。
“蓼蓼者莪,匪莪伊蒿。哀哀父母,生我劬勞。”“凱風自南,吹彼棘薪。母氏圣善,我無令人?!?/p>
自古及今,看著父母的勞累,卻又無能為力,才是為人子女最大的痛苦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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